【雨兮言曷】肆之五:其言萂也 当前独家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嗯,加在这儿似乎不错。”
尽管有些对不起老师,然而为了保持在午后的课上不睡着,我只好偷偷掏出个小本本来逐字逐句地反复推敲——这是我用来记录灵感和小说设定的记事本,上面写满了只有我明了的符文与暗号。
“——白忡,你来朗读一下这一段。”
(资料图)
忽地听到低沉而不详的声音,我忙不迭地合起本子一把扔进桌肚。刚想问问旁边同学课本念到了哪里,却发现可丞正站在旁边。
“你在干啥啊兄弟?下课铃都打过了!”可丞笑得直捂肚子。
“我……我这是沉浸式学习,你懂什么?”
“好了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我告诉你个好消息。”
稍稍收敛些亢奋的情绪后,他递来一份白纸黑字。
“‘短篇小说征集大赛’?”
这标题着实够吸引我眼球。虽然我之前有用过些艰涩的生僻字构造古诗文,至今也将更新压根没人会看的长篇小说视为己任,遇上这样的非作文类的文学比赛还是头一回——况且还是没涉足过的短篇小说类型。
“好了好了,先还给我吧。每个班只有一份公告,我还得钉在公告栏上呢。等我弄完了你再去细看也不迟啊。”
任凭可丞如此催促着,我还是尽快地将下面的具体规则看了个大概。嗯……都是些很普通的规则,只有一点让我好生意外。
“甚?短杂文赛?”
晚膳时,兄长提及昼时之事。闻其所言,盖其欲逐鹿于翰林,然苦于少弓缺镞,故盼孤等施以援手。
“因为这次比赛有个特殊的规定:参赛者必须以其某位家人提出的构思与想法写小说。”兄长叹曰,“换言之,这只是语文组的老师们在换着法子考察我们的写作能力吧!”
“那你直接按照自己的想法写不行吗?”乐子姊问道。
“恐怕不行。老师们都很熟悉我们每个人的笔风。”姊姊稍稍蹙眉答曰,“况且那样就失去比赛原本的意义了,不是么?”
“诚如姊姊所言,凡比试者,切忌旁门左道也!”
“嗯……那你有什么想法吗,灰然?”兄长执箸问道。
孤?盍但求于孤耶?
“我不是有意要贬低二位女性哈——”其遽辩解之,“毕竟我也没有涉足过短篇小说,还是想从感觉简单些的角度入手……”
原来如此……兄长或欲扬其之所长而避情爱、缜密之所短。
“然则攫汝行文片段,此即可矣。”孤冁然答曰。
孤亦曾阅得一二兄长之文墨。其背景、人设诸皆属某名家大作之“节外生枝”——换言之,皆乃“同人创作”。且毋论其徇烂若鲉、类群若鲦亦或粗陋若鲰,此其善之。
“唔……你的意思是让我写短篇的……同人文?”
“然也。”
兄长思忖片刻,而后响指一打,拍案而定。
“……真亏你敢拿同人文去给老师看呢!咱都不得不佩服你的勇气。于是呢,小灰灰那边没了主意,今天来找咱了?”
“是啊……那小子净出些坏主意,我昨天也是鬼迷心窍了。”
“可是,咱们俩好像不是正规意义上的‘一家人’吧?”
“呃……等一下,其实是的。灼灼你想啊,虽然具体的我记不清了,白家和乐家在几代前还有联姻过呢。那么到了我们这里,一般情况下我喊你一声……呃……表姐,这不过分吧?”
“……好吧,但咱怎么从来没享受过表姐的待遇呢,表弟?”
“……那我们也别绕弯子了,开个价吧表姐。”
“嗯!下周五天咱的午饭和零食都由你包了,不过分吧?”
“……成交!相对的,赶紧把你的点子交出来!”
“恋爱!短篇文的话,自然得用这个老少咸宜的主题啊!”
“你莫不是在开玩笑?让我这样一个情窦未开的男生写恋爱文?那要么是干瘪瘪的完全不够甜,要么是天马行空不切实际。”
“好啦,身为表姐还是得帮帮你的对吧?尽管咱也没有实际经历,好歹也看过那么多剧和文了……况且!”
“况且?”
“没人说恋爱文就一定要甜啊?咱看你写的小说里总是动不动让某些人物‘强制退场’的,说不定你还挺适合写苦恋甚至……”
“那……那只是剧情需要!随便安刀子会被读者骂的吧!”
“呵呵,这点咱可以拍胸脯保证,如今的读者喜欢吃刀子的大有人在!来来来事不宜迟,姐姐咱就先从塑造人物开始教你……”
不出煦月所料,今天的白忡依旧是被退回了原稿。相较于昨天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现在的他更像是哭笑不得。估计是灼灼姐给他支的招成功逗笑了老师们吧,以至于作者本人都忍俊不禁了。
“——如果是小白的话,会给他出什么主意呢?”
随后而来的煦月一问却令我没了答案。倒不是没有预料到他会连续地失利,打从开始我便没想过他会来找我讨论的可能性。
至于我如此肯定的原因,则要从某个“尴尬”说起。
那段时间盛行以“妹妹”为主题的男性向动漫。不论是亲昵无间还是冷若冰霜、腼腆内向还是热情奔放,荧幕上多变的妹妹形象总能俘获部分男生的心——白忡正是其中较为“偏激”的一员。
某天我溜达到他房间,想跟他讨论隔天去超市的购物清单。碰巧他去洗澡了,房门边的书桌上电脑屏幕却还没暗掉。本以为他开着word是在修改作文,恰好下笔遇到了骨鲠的我还想参考参考。
然而凑近一看,尽是些难以启齿的甜言腻语;
再看看上下文,对话的双方则被冠以了——
“喂!”
不知何时白忡回来了,他的脸上浮现着丝毫不亚于我的错愕与窘迫。还没等他恢复过来,我赶紧低着头夺门而出了……
从那之后,我们这对关系才开始慢慢回暖的兄妹之间又增加了一面推不倒的墙——他的创作,怎么都好,与我无关。就连我前天晚饭时的附和,也只是想将这个麻烦事推给灼灼姐和灰然去解决。
作为所谓的“妹妹”,我自然相信现在的他不会再写那般无聊且幼稚的东西。然而呢,恰如某句歌词唱的那样——
“事隔多年那缺憾还在,有种伤一生都好不起来。”
——果然这么说还是太矫情了么?
“白霭?我可以进来吗?”
当天晚上,无计可施的白忡他果然还是来了。
进门后,他和往常一样坐在了我的椅子上。而后他就这么呆呆地看着我落座床上,满脸的困扰与局促在一番欲言又止的斗争后变成了焦躁与厌烦;另一方面,不确定是否该率先开口的我同时又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感到了不安,攥得手心出汗的同时也慢慢地移开了看向他的视线。无言相对的二人,唯有听着钟声滴答作响。
“今天晚上的月亮……啊不是不是!”
沉默许久后,他猛地甩来半句意义不明的开场白,吓我不轻。
“能帮我出出主意吗白霭?”他摆出副赔笑的表情双手合十,“灰然和灼灼两边的路实在是走不通啦……呃那个我并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对不起……可是我真的很想参加这个比赛……”
——看起来,他果然是对于之前的事淡忘得差不多了呢。在替他先于我走出窘境而感到喜悦的同时,却又感受到不小的遗憾。
就好像是跷跷板,凡是有一方能高高升起,另一方便会以同等的幅度下坠。如此一来,能由我来使他升起真是……真是太好了。
“……”
不知是看到此时我脸上有何变化,白忡收敛起那副不友好的笑脸,双手自然地摆在双膝上危坐着。大概是在整理思绪、组织语句吧,又是淡淡地默然片刻后他再度开口。
“果然还是因为那件事吗,我写的那些‘污言秽语’被你看到的那件事……尽管完全没有将你代入那些角色的意思,但我的所作所为还是无法被容忍的吧。非常抱歉,我的妹妹。”
白忡站起身来,郑重地朝着我弯下了腰。
“请不要这样,我完全没有这样想过”——之类大概有效的谎言却阻塞在喉头说不出口;相对地,我只是狠狠地咬着舌头,生怕肆意吐露的真心又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请相信我,我早就抛弃那些幼稚的……白霭?”
代替我发言的是扑簌着落到腿上的眼泪。这究竟是对于心墙崩塌的喜悦还是对于自己狭隘赌气的悔恨呢?说不清楚,更有可能是两种感觉糅合在一处了,否则为什么我会莫名地越哭越凶呢?
“……”
他双膝跪地,挺直了腰杆稳稳地迎住了略有前倾的我——就好像去兀口湖看荷花的那次,白忡又一次把我拥入了怀中。然而又有不同的是,那一回我们都有些哭红了眼;这次恐怕闹得像个小孩的单单是我一个吧。他应该不会哭出来——倒不如说,我希望如此。
有些事,说出来就好了。
在陪着白霭尽情地宣泄泪水后,我将她设计成为小说主角的原型,写了一桩相当符合这个人设的平日故事。这既是老师们反复建议的写法,也是穷途末路的我在割舍了不羁幻想后剩下的东西。
——其实对于我来说,这也是在以十分类似的手法,为由那次尴尬相遇而引起的数年隔阂划上了句号。
后来我顺利地获得了三等奖。可丞和煦月他们毫不留情地抓住机会,将我那些微薄的奖金都敲诈进了各自的肚子;幸亏灼灼爽气地取消了与我的约定,这姑且令我的钱包得以苟延残喘。
至于“我是否还在写小说”嘛……不如这样说吧:
千千万万的思绪仿佛种子般沉睡在土里,它们偶尔会有得到兴致与空闲的浇灌而冒出尖来,却无外乎地被许多因素构成的燎原之火无情地烧掉——这既是无可奈何也是无伤大雅的。因为我可以保证它们迟早会再度发芽,甚至其中的部分会长成参天大树。
而如今,这片草原的天上又多了一轮温柔的太阳。
大赛结束后没几天,一向对我写的东西没什么兴趣的灼灼忽然跑来我房间,问是否方便将我最近写过的东西供她“消磨时间”。
起初我还以为她只是缺少睡前的读物了,便将东西拷给了她。
直到某一天我路过白霭房间时,偶尔看到那亮着的电脑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某些相当熟悉的浮夸语句。
听到了走廊这边动静的她转过了身来。在略带惊讶地与我对视了数秒之后,她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稍稍莞尔一笑。